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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糕

拿糕

订阅 2019-2-15


不才自幼喜食拿糕,和拿糕有不解之缘。记得在五六十年代,城市居民的粮食定量每月二十七斤。百分之七、八十是粗粮。主要是玉米面、其次是小米和荞面,白面极少。那时,大多数人家,天天啃玉米面窝头,吃得很腻歪、胃里直涌酸水。当时又没啥好菜,土豆白菜大烩菜,油水极少,母亲偶尔给我们搅一顿拿糕,就算改善生活了。

拿糕是一款美味面食,主要有玉米面和荞面两种。玉米面拿糕色泽金黄,虽然吃完有点烧心反酸,但口感却丰满醇厚;荞面拿糕色泽温润,香甜软糯,食后唇齿留香。内蒙古武川莜面为主粮,那里人喜食莜面拿糕。因莜面吃法太多,只要离开武川,就没人舍得用莜面打拿糕了。

刚出锅的拿糕,凉汤滋润后,经过喉咙滑下食道,是个幸福美好的过程。爽在心头、甜在心坎。那时的美味、那时的情景、那时的心境,用多少语言也难以描述。

据说“拿糕”一词,是典型的蒙汉结合词汇。“拿”,为蒙语“nanggi”的音译缩读,意为“有黏性的”,和汉语的“糕”合起来,就是“黏糕”。

在内蒙古西部或雁北,鲜有没吃过拿糕的人。做拿糕的过程叫打拿糕,“打”是动词,在西部方言里有“圪搅”的意思。打拿糕有“三加水,一浇油”的说法,所以说做好这道吃食是不易的。

打“拿糕”的过程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包括烧水、下面、焖熟、搋和等几道程序,技术含量很高。其中最关键的,就在于“下面”。

下面”要把握火候。水温在六七十度左右就要下,早了,做出的“拿糕”发憨;迟了,面进入水里,马上形成大大小小的面球,做出的“拿糕”就夹生。下面时,不能将面一下子倒进水里,而是一只手攥一把面薄薄地撒,另一只手紧握四根筷子顺时针或逆时针不停地搅,直到把撒进锅里的荞面搅成固体为止。这样做出的“拿糕”,才能不“带球”,不“夹生”。

搅成固体后,用铁匙把拿糕划成数块,倒入适量的开水,盖上锅盖用水焖上一阵,待锅内的水蒸发干净,拿糕块里外彻底熟透,然后揭锅再使劲搅上一气;再次划块、倒开水、煮面块、圪搅。此时,铁锅里便出现了一团软溜筋道、滑顺可口的“三水拿糕”了。最后用铁匙铲几下锅底,往锅底浇一股胡麻油,拿糕就算大功告成。胡麻油当然也可以不倒,但还是倒些好,因为这样拿糕就不粘锅了。此时,拿糕的香味已经充溢了整个房间,把受苦人的食欲诱发的淋漓尽致。

拿糕的做法说复杂也不算复杂。但没有一定的技术和耐性是很难做好的。“功夫不到不熟,技术不佳不筋”,即搅拿糕时必须注意的两点要领。做法并不难,难在做熟,所谓“十拿(糕)九生,块垒一辈子也不中”。

吃拿糕是很有讲究的,首先盐汤要好。夏天,将黄瓜、水萝卜切成细丝,蒜切末、香菜切段。把切好的食材放盆里,蒜末放黄瓜上面。热锅倒入适量的胡麻油,油热,放几粒花椒,扎蒙花、葱花少许,待花椒微黑的时候关火倒入盆里的蒜末上炝出香味。然后再加陈醋、食盐、凉开水拌匀,就是一道香味扑鼻的盐汤了。如果喜欢吃辣的,再用油炝点干辣椒,由个人取用。

冬季没有时令新鲜菜蔬,一般就用烂腌菜汤来配制。用胡麻油炸几粒花椒,炝点扎蒙、葱花、干辣椒,即可用拿糕来蘸着吃了。

拿糕还有另一种吃法,那就是做碗坨。碗坨一般只在夏天尤其是伏天时食用。做碗坨的拿糕制作时稍微精细一些,拿糕搅到不再加面之后,要稍微勾兑一些淀粉水,以此增强拿糕的粘结度。拿糕搅熟后,盛到大碗里,等到彻底凉透后,切条,拌了油盐酱醋,如同凉粉一般好吃。

坐在乡间的土炕上,主人给你盛上半碗盐汤,铲上半铁匙拿糕。热拿糕入凉汤,“吱”的一声,有点铁板牛柳的意思。刚出锅的拿糕,可不能着急着吃。那年,有位南方干部来得胜堡参观,队里特意用荞面拿糕来招待他。岂知这位仁兄从未见过此物,慌忙中夹起一大块拿糕未蘸盐汤便囫囵吞下。顿时喉咙如同火灼,咽不是咽、吐不是吐,情急之中急高蹦低地直喊救命。他缓过来后说:“这叫什么饭了,真是整死人!”

原来拿糕不能趁热吃。刚搅好的拿糕上桌,食用时不能夹得块过大。需用嘴吹吹,温度下降后再蘸盐汤入口。那位南方人不知此物的厉害,惨状没齿难忘。

拿糕好吃锅难洗,所谓“宁爬十里坡,不洗拿糕锅”就是这个道理。搅拿糕的锅,锅底会有一层锅巴,洗起来很费事。所以一般拿糕锅都是隔夜洗,先拿水泡上,泡开了就好洗了。

拿糕说到底还是荞面的好吃。但上世纪七十年代,荞面都出口日本了,人们无奈,只好用玉米面来代替。用玉米面搅拿糕是日哄肚皮的一种办法。记得那时有一种说法,来形容我们丰富多彩的生活:“一三五窝窝头、二四六钢丝面、星期天改善生活打拿糕。”

玉米面打拿糕,一般要放榆皮面。没有榆皮面,蒿籽儿也行。这两种东西都是起粘合作用的辅料。掺和上它,就能将玉米面打的成团成型,吃起来滑溜、筋道。榆皮面,其实就是榆树身上的副产品。把榆树去除最外层的老树皮,将贴近木质部分的嫩皮用镰刀刮下来,掰成小块儿晒干了待用。等到需要榆皮面的时候,将这些嫩榆树皮块,用碾子轧、细箩筛,筛出来的细面儿就是榆皮面。

蒿籽儿,是一种天然野生草本植物——沙蒿的种子,见水后具有很强的粘合作用。过去,市场上有专门卖榆皮面和蒿籽儿的,现在,这两种东西都不见了,市场上很难买到。

山西忻州人喜欢用高粱面打拿糕,他们对这种拿糕有个特殊的名称——“牙糕”。

据说高粱面牙糕比玉米面拿糕要好吃,尤其当年秋天刚收获的高粱面,搅出的牙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因为无缘享用,我实在描绘不出它的味道来。

陕西的小吃里有种搅团,有人叫“老搅”,虽叫法不同,却是拿糕的近亲。陕西的搅团又叫水围城,据他们说这道饭食是诸葛亮发明的,但不得详考。

90年代末我在咸阳学习时,吃过一回当地主妇做的搅团。搅团的基本做法和我说的拿糕雷同,搅一阵小歇时,舀一勺向空中一提,欻地,在气雾中就会看到一条溜滑溜滑的蛇线穿雾直下。在旁观者的感觉中,那“蛇线”好似一种劳动成果的展示,而实际上呢,那只是妇人在试看搅团的软硬。只要软硬稀稠合适,这搅团才越搅越光、越搅越筯道。

听当地人说,他们那里看谁家娶的媳妇贤不贤惠,主要看她打的搅团光不光或筋道不筋道。陕西的搅团以玉米面搅团最为常见,兼有荞面搅团、杂面搅团等多种形式。

忘不了得胜堡的娃娃们,在街上玩耍时,手里拿的不是面包或饼干,而是攥着一块放凉了的拿糕啃。吃完了把手上的碎屑扑拢到手心里一把扔进嘴里,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那时,得胜堡有一户人家,男人在口泉煤矿当工人。吃“供应粮”,每月都有几斤白面。那家人还经常煮挂面吃,每逢他家吃挂面时,表哥和小伙伴们就扒在窗外,看人家一绺一绺地往嘴里送挂面,自己就唾液不停地在嘴里打转。回家,看见妗妗端上来的“拿糕”,就问:“咱家甚时候也能吃顿挂面?”妗妗说:“好好念书,等你长大进城工作,就能吃上挂面了”。

   从那时起,表哥就立志好好学习,争取将来天天吃上挂面。现在,表哥已老态龙钟了,虽说挂面没少吃,但仍时不时地想起妗妗打的“拿糕”。可惜妗妗早就入土了,表嫂根本不会搅拿糕,他心里总思谋着去哪再好好地吃顿“拿糕”。

近日,笔者吃啥也不香,妻子说我有点像怀孕的大嫂。前天我突发奇想,想重温一下荞面拿糕的味道,于是从塔东菜市场买了一斤烂腌菜、二斤荞面,又买了一小包扎蒙花,兴冲冲地回家搅拿糕吃。幸得妻子的老家在土右旗沙尔沁,从小对拿糕司空见惯,做起来得心应手。那顿拿糕吃得我大汗淋漓,浑身舒畅。

我这个人生活要求很低,胃口一开,就宠辱皆忘。什么自由民主,去他妈的吧,我只要有荞面拿糕就心满意足,跟上美国人吃汉堡有甚好的?

那天,我不由地想喊:荞面拿糕万岁!

 

后记:

打拿糕首推荞面。荞麦起源于我国,是一种古老的粮食作物,早在公元前5世纪的《神龙书》中已有记载。荞麦因生产期短,多在主作物收获后,作为补种,既增加产量,又便于与其他作物轮作换茬。《天工开物》说“凡荞麦南方必刈稻,北方必刈菽稷而后种”。 

荞麦的营养价值极高,不说维生素及微量元素,仅氨基酸就有20余种。氨基酸从来源上可分为非必需氨基酸和必需氨基酸两种,非必需氨基酸可以在体内合成,不一定要从食物中获得,而必需氨基酸是人体需要而又不能在体内合成,必须由食物中的蛋白质供给的,荞麦就是必须氨基酸。

荞麦还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其含量是一般精制大米的10倍。

荞麦在雁北有多年的种植历史,一到秋天,雁北高原丘陵上一垄垄的荞麦遍开白花,非常好看。白花下吊着一串串三棱形的颗粒,风吹来,瑟瑟抖动,那就是荞麦粒。这样的形状很特殊,晋西北民歌就有“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妹妹是哥哥心上的人”的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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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公众号听老绥远韩氏讲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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