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子与白女子（3）

黑小子拿了他父亲给的两块钱三斤粮票就进城了。七十里的山路，黑小子硬是从早晨五点跑到下午两点，终于到了半年前他还在那里当学生的高中校园。他的身子早就跑累了，初秋的阳光晒得他脸上、脖子上都是横流竖淌的汗水，穿着一双“踢倒山”实衲鞋的两只脚磨起了好几个血泡，疼得他火烧火燎。黑小子不顾饿得叽里咕噜直叫唤的肚子，直接推开了他的班主任老师的门。

老师在炕上睡得正香。师娘坐在椅子上缀扣子，看见黑小子进来，吃了一惊，低声问他什么时候到？黑小子撒谎说，来了一会儿了。师娘问他：“找你老师有什么事儿？”

“我还想念书。”

老师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看见黑小子站在地上，他赶紧坐起来。开口一句话就是：“半年多的时间你咋长这么高了？快坐下。”顺手掏出一支“大刀”牌香烟递给黑小子。黑小子没客气，接了香烟，但没坐。老师说：“哎呀，你学会抽烟啦？”

黑小子腼腆的笑了笑回答：“嗯。”

黑小子给老师说了来意。老师皱了皱眉头说：“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老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上补习班，你恐怕是连学费也掏不起啊！唉……，要补习一年，光学费就得80块钱，每个月的伙食费是七块半，这样一年下来，按十个月算，你就得155块钱。加上零碎花销，差不多两百。你老子有钱啊？”

黑小子低下了头，没说话。

老师拍了拍炕沿，叫黑小子坐下。老师说：“这样吧。今年下半年，有位高三班主任调走了，学校叫我带了这个班。我跟学校领导说说，你跟着我这个班上学吧。这样省钱，我也能照顾你。明年参加高考，或许你能考个中专。咱们一会去找校长说说看，怎么样？”

黑小子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地上掉。

老师跳下地，领着黑小子去找校长了。

正好，在校园里碰到了校长。这位校长姓高，个子很高，曾经打过仗，因为下颌骨受过枪伤，说话总是张不大嘴。他是军队上一位老团长转业来学校当校长的。老师对校长说：“校长啊，有个大事跟您说一声。”

高校长瘦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老师身后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大个子小后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找我的大事，都是给学校添麻烦滴！快不用说啦。你已经给我弄进来两个赖小子了。”

老师说：“哎哟！高校长啊，那可不是我进来的，至于好小子赖小子我可不知道，是别人弄进来指明要来我班上插班的吧？我今天跟您说的是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看他个子长高了，他可是村里头善良人家的子弟呀！”

“不要不要不要！多一个赖小子就多一分麻烦，你快不要说了。”高校长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夹着香烟的手在下巴跟前悬着，另一只手插在他的裤兜里。

老师转身拍了拍黑小子的肩膀，几乎是央求校长说：“我就说这一个，别人再找我来，我坚决不要。这是个穷孩子，您就松一松口，答应下来吧。”

“那来了往哪儿住？”

“就住我家。”

“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在我家吃啊。”

“教室已经超过班容量了啊。”

“那就从我家搬个小凳子，叫他坐在教室外面听嘛！”

高校长斜着眼睛看了看黑小子，又瞟一眼老师，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就要燃尽，他抬起腿把烟屁股在鞋底上擦了擦，然后把烟屁股装进了他的衣兜。他咬了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说：“你这人，麻烦。就这一个，再不要给我添麻烦啦。”说完，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老师又拍了拍黑小子的肩膀：“行了，能了，你就回去哇。尽快下来，早一天来就能多学一点。我回头开个班干部会，给你安排食宿和班上别的事情去。”黑小子“嗯”了一声，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想起来给老师说就走了。

出了高中大门，黑小子看见街上的一切和去年差不多，只是觉得街道两边的建筑看上去矮了很多，巡道的杨柳树好像长高了一些。 这时候，他才觉得饿得慌。过了十字街口，转弯就是国营食堂，黑小子进了食堂门觉得还是那么熟悉，花四毛钱、一斤六两粮票买了八个馒头，又要了三碗粉汤花了三毛六分钱，一顿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吃喝了圪饭尽肚饱，起身进了食堂隔壁的国营旅店，花三毛半住一宿，等第二天天亮起身回家。（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