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春
商品经济的特点是只要形成商机，就会有人炒作甚或生造节日。昨天有个吴语公号在强调腊月二十三是北方风俗的小年，媒体对小年的宣传疑涉“北方本位”。如果因为风俗不同，就区分了“北方本位”或者“南方本位”或许就没意思了，因为南方的范围也大，习俗也有差异。就江南而言，没有小年一说，只有送灶，腊月二十三和腊月二十四算一节日的地方都有，而且还呈犬牙交错之状。
比如江苏启东和海门以及浙江湖州和余杭腊月二十三送灶，浙江兰溪则在腊月二十五，还有不少地方要过二十三和二十四两天，而大部分地区则是腊月二十四。我细细回想了一下，小时候在常熟也没有小年的说法，只有腊月二十四算送灶王爷的吉日。后来到了南京，才听闻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但是我家一直是不过的。
我小时候恰巧是文革时期，凡事讲究个破四旧立四新，这所谓的四旧就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老百姓因此丢弃了许多传统的东西。
那时我家是好婆当家，老太太还是积极要求进步的，从现在的观念来看甚至有点急进，一干属于封建迷信的事情都没她的份。她常念叨的一句话是“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可是毛泽东思想这把政治扫帚也许法力有限，竟没有彻底清除我好婆头脑中的全部“四旧”。
每逢腊月二十四，好婆总要烧几个菜，烫一壶酒，放一碗饴糖，摆一双碗筷在灶台上。而做这事的时候，好婆必定要我们把门关严了，不让邻居外人进来。
我一开始不解，问好婆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好婆会悄悄地跟我说“不要吭气，这是在祭灶王爷。用饴糖甜甜他老人家的嘴。”好婆在，大灶还在，好婆走时带走了大灶，我们改烧灌装液化气，缺失了天然的祭台。
“灶王爷？”只知道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去排队抢购面条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我，一开始还真不知道有这尊神，于是好婆会告诉我，灶王爷吃了这一餐后要上天叩拜玉皇大帝，不把灶王爷招呼好万一他到玉帝前胡说八道，来年我们家的大大小小都会有灾，这日子就没法过了。看来略施小恩小惠贿赂主事者还真是国粹呢，到我工作以后，一到年关方方面面请吃饭时我就会想起这祭灶王爷的一幕，自己捂着嘴偷笑。
祭过灶王爷后，轮到全家聚餐，不过这一顿吃不到大鱼大肉，祭灶王爷的食物也是不能动的，我不知道是否怕灶王爷行到半途肚饥饿后会来杀个回马枪。我们只吃汤团。廿四夜吃汤团这概念从此深深扎根于我思想深处，不知道该用哪把扫帚才能把它扫掉？
小时候的汤团都是自己包，一早拿着米到阁老坊排队换粉。队伍总是长长的，要排半天，好在已经放假，也没有那么多的兴趣班、作业等着自己，给家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天打”。粉有两种，一种是干粉，一种是水磨粉，水磨粉做的汤团最好吃，滑爽可口，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婆要我换干粉的时候居多，也许是因为相对便宜？
汤团的馅分咸和甜两种，咸的不外乎鲜肉、萝卜，甜的有芝麻、赤豆沙，甜馅中常常放一块用糖腌制过的板油，咬一口直流油，甜丝丝的，美味啊，现在想来还直流口水。外形上，肉馅汤团是圆的，甜馅是圆的带个小尾巴，萝卜丝馅或萝卜丝肉馅是长的，一眼便能轻松区分。能吃肉的绝不会奔着萝卜丝去，那时大家只嫌自己苗条，不嫌油大。不像现在的人，一个个非要保持身材像林妹妹一样。
现在的汤团是不要自己动手制作的了，超市里一年四季都有冰冻过的现成汤团供应，有只叫“龙凤汤团”的品牌一直得到我们全家的亲睐。
方便是方便了许多，但总觉得似乎缺少了小时候吃汤团的那份乐趣，缺少了全家参与一起动手其乐融融的过程该是原因之一？
腊月二十四后还要大扫除。传说中这大扫除是灶神的杰作，不过倒是个爱民之举。
我在网上找到这样一个传说：
远古人认为人的身上都附有一个三尸神，他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人的行踪，形影不离。三尸神是个喜欢阿谀奉承、爱搬弄是非的家伙，他经常在玉帝面前造谣生事，把人间描述得丑陋不堪。久而久之，在玉皇大帝的印象中，人间简直是个充满罪恶的肮脏世界。
一次，三尸神密报，人间在诅咒天帝，想谋反天庭。玉皇大帝大怒，降旨迅速察明人间犯乱之事，凡怨忿诸神、亵读神灵的人家，将其罪行书于屋檐下。再让蜘蛛张网遮掩以作记号。玉皇太帝又命王灵官于除夕之夜下界，凡遇作有记号的人家，满门斩杀，一个不留。三尸神见此计即将得逞，乘隙飞下凡界，不管青红皂白，恶狠狠地在每户人家的屋檐墙角做上记号，好让王灵宫来个斩尽杀绝。
正当三尸神在作恶时，灶君发觉了他的行踪，大惊失色后急忙找来各家灶王爷商量对策。
他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于腊月二十三日送灶之日起，到除夕接灶前，每户人家必须把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哪户不清洁，灶王爷就拒不进宅。大家遵照灶王爷升天前的嘱咐，清扫尘土，掸去蛛网，擦净门窗，把自家的宅院打扫得焕然一新。等到王灵官除夕奉旨下界查看时，发现家家户户窗明几净，灯火辉煌，人们团聚欢乐，人间美好无比。王灵官找不到表明劣迹的记号，心中十分奇怪，便赶回天上，将人间祥和安乐、祈求新年如意的情况禀告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听后大为震动，降旨拘押三尸神，下令掌嘴三百，永拘天牢。这次人间劫难多亏灶神搭救，才得幸免。为了感激灶王爷为人们除难消灾、赐福张祥，所以民间扫尘总在送灶后开始，直忙到大年夜。
这故事看起来怎么像是犹太人逾越节的翻版，《圣经》上说到逾越节是这样描述的：
摩西召了以色列的众长老来，对他们说：“你们要按着家口取出羊羔，把这逾越节的羊羔宰了。拿把牛膝草，蘸盆里的血，打在门楣上和左右的门框上。你们谁也不可出自己的房门，直到早晨。因为耶和华要巡行击杀埃及人，他看见血在门楣上和左右的门框上，就必越过那门，不容灭命的进你们的房屋，击杀你们。这例你们要守着，作为你们和你们子孙永远的定例。日后，你们到了耶和华按着所应许赐给你们的那地，就要守这礼。你们的儿女问你们说：’行这礼是什么意思?’你们就说:‘这是献给耶和华逾越节的祭。当以色列人在埃及的时候，他击杀埃及人，越过以色列人的房屋，救了我们各家。’”于是，百姓低头下拜。
看来灶王爷也不是生来就是贪婪的角色，但慢慢地传承下来他就成了一贪官，有好处才肯上天庭美言，明目张胆索要封口费。这说明层级和向谁负责非常重要，如果民选灶王爷，他或许反过来要贿选才能过关了。
糊弄灶王爷这事，或许专制时代都乐此不疲。记得我小时候是短缺经济时代，买什么有钱还不行（当然大家也没钱），还必须有各种各样的票证，而在这些票证中，就有只能在春节前后用的饴糖票，似乎我党干部也是敬畏老天爷的，老百姓吃得好不好也有关他们的政绩，供应困难，平时就不供饴糖了，但年底无论如何要配给一点，眼巴巴一年了，也得给灶王爷一点甜头不是？
真正得到便宜实惠的恰恰是我们这些孩子，有饴糖吃，开心得梦中笑出来，就跟梦见毛主席一样。
在常熟话中，发“祭灶”音的词其实是个贬义词，如果说一个人比较叽歪万事摆不平就说这人“祭灶”，尤其是爱哭的女孩一般直指为“祭灶头细娘”，如此说来民间对形式主义一直是深恶痛绝的，但大势所趋也没办法，不曾想到的是物质生活丰富后人们的精神生活似乎又有欠缺，于是又开始干起了糊弄灶王爷的勾当，美其名曰“小年”。
没有公款吃喝，小年的香火会更甚？快告别大腹便便吧，我的父老乡亲。写于2017-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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